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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小雨，记得饭在灶台上，饿的时候就自己去添。”
耳畔又传来奶奶的嘱咐，临出门前，她总是不厌其烦的这样向我吩咐，她又得去集市上卖菜去了，不能伴其左右，我的冷暖一直都是她的牵挂。
六岁以前，奶奶为我准备了两个箩筐，那时的我幼小孱弱，奶奶说什么也不敢把我独自留在家里，但苦于生计，养家糊口的重担又不能放下，所以奶奶想出了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。
这两个箩筐就解决了这点后顾之忧。
在每天天还未透亮的时候，奶奶挑着两个箩筐就从小河沟里出发，这两个箩筐的分量不轻，一头装着用来贩卖的瓜果蔬菜，另一头则装着我。
我依稀还记得呆在箩筐里的感受，那一路颠簸不断，但我的大部分美好时光就是在箩筐里度过的。
那时的我甚至都不能溢出箩筐边缘，但只要不离开箩筐，我的安危就无需担心。
这个传统一直到我四岁以后就无疾而终，一方面我已经长大，另一方面这个年龄已经开始学会自立。
每天清晨奶奶照例会前往集市，唯一一点改变就是我留在家里看门。
但我还是太幼小了，这样可没法让奶奶安下心来，所以除了那不厌其烦的临行前嘱咐，还有的就是奶奶出门前害怕遗漏的疏忽地方。
衣服是的几个纽扣总是被奶奶翻来覆去的系上，还有许多细节。
在奶奶眼里，我一直长不大，即便是这些事情我已经能够独自完成，但她依旧还是放心不下。
六岁的我在每一个日夜唯一能做的事情就是等奶奶回家，无论多晚，奶奶都会风雨无阻的回来。
每天能够将奶奶盼望而归也是我唯一的乐趣，在小河沟里没有同龄的玩伴，没有奶奶的陪伴我只能独自一个人待着。
这样的日子乏味无趣，但总算是过的平平淡淡，我一度以为日后自己会不记得这段记忆，但是，有一天会让我总是难忘。
那是多少个平淡无奇的日子之一，奶奶同隔壁的张奶奶一同出门。
奶奶以贩卖瓜果蔬菜为业，在贫穷的小河沟里，这种自力更生的生活方式得以效仿，为数不多的几个年迈奶奶也选择了这条出路，虽然不能发家致富，但好歹能够勉强度日。
不是每个人都有很大的奢求，人穷志短，能三餐都有着落，这就是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唯一的希冀。
奶奶和张奶奶出门一整天了，夜晚临近，家门没关，我照例是守在了门口，眼睛则是目不转睛的盯着门前不远处的一个拐角，在多少个夜里奶奶就是从那里悄然出现。
门槛很高，夜色很深，瘦小的我站在门口，仿佛那个转角有着什么吸引人的地方，一直吸引着我的视线。
桌子上的油灯奄奄一息，我回头看了看那快要燃尽的引线，然后又将目光移向原处，我怕片刻的失神就会错过奶奶的出现。
视线聚焦了一会，背后的光线也越来越暗，我又不得不回头看了一眼，然后又将目光移回原处，不过这一次只一闪而过，然后我小跑到了桌子边缘，快速的将油灯里的引线拉长，随后又亟不可待的回到了门口。
一整个晚上我都在重复着这几个动作，奶奶今天没有如期而至，这也是自我记事以来最反常的一天。
奶奶出门的那条路我也曾无数次的经过，唯一不同的只是我身在箩筐之中。
小河沟的贫穷是与生俱来的，四周的恶劣环境让人能预见它的未来，生活在这样一个穷山恶水的地方，出行的安全也是我们必须时刻警惕的。
每次如履薄冰在那些深坑之上，奶奶总会战战兢兢。
小孩的精神是有限的，六岁的我还是敌不过倦意来袭，自己刚刚盖好被子，就躺在床上不省人事。
醒来时生活还得一切照旧，我坐在床上揉着惺忪的睡眼，想着奶奶今天怎么没过来叫我吃早餐。
大门的门没关，奶奶没有回来，我照例在门口守望着奶奶的到来，只不过这个习惯已经延续到了白天。
我出神的看着门前的那个转角，心里有着一种说不出的感觉，直到我的肚皮作响，我饿了。
我跑向灶台前，用凳子垫高，小小的手腕笨拙的掀起锅盖，里面的饭菜所剩无几，这还是昨天遗留下来的一些，每天早上，奶奶会补充新的，但今天显然没有。
饭菜只剩下一点，没有加热，我拿出那个盛装着所以食物的大花边碗，拿起筷子就狼吞虎咽。
剩菜剩饭经不起吃，我没觉得自己吃饱了，但我不得不把空碗放在了灶台上面。
然后我又回到了门口，继续坚守岗位。
“张奶奶回家了吗？”我总会这样突兀的跑到隔壁，隔着门槛站在外面，但得到的回答无疑不是不在。
我突然觉得自己像一只幼小的家犬，彷徨失措的时候只有这么一点慰藉。
日子一天一天在过，这个年龄无法有未来的打算，年少无知的我曾经只希望以后能拥有一栋大房子，然后和奶奶幸福快乐的生活在里面。
但那些只是想想，就像我现在最期盼的事情就是奶奶很快就会回来一样，两件事情都是难以实现。
第七天了，奶奶还是没有回来，这段漫长的时间却让我学会了如何自立。
人在困境的时候总会不断的寻找出路，坐以待毙只有死路一条的结局。
在这七天里，家里能吃的食物已经全进了我的腹中，但即使这样依然还是无法去除我的饥饿，于是我开始尝试自己做饭，虽然米饭出锅时与生米一般无异，但我还是吃的香喷喷的。
吃完早饭我仍是凝望着那个转角，一张稚嫩的小脸上尽是黑乎乎的锅灰，早上我拿起一块大毛巾沾了点水，然后囫囵吞枣的铺在了小脸之上。
或许就是在这几天里，我才开始变得自立起来。
这一天晚上，依然还是这个时间，每到这个时间我更加会警惕一些，因为奶奶平常都是在个时间段回家的，按耐不住的我甚至是走出家门，离那个转角又近了几步。
也就是这个时候，一个人影从转角外走了过来。
我看到这个人影出现，满怀希望的向前几步，然后看到人影后又不自觉的连连后退。
人影穿着一件花布棉袄，脸上的眉毛像是久未舒展，她看到我没有表情，我看到她也只有战战兢兢。
“张……奶奶。”我小声打着招呼，但心里是却怕人听见一样。
除了奶奶，我对谁都有着一种与生俱来的畏惧，这种心理只有随着年龄的增长才会慢慢消退。
张奶奶缓缓转过头来，她的脸色似乎不太好，她漠然地盯着我，语气也是有些让人冷冰冰的感觉，“有事吗？”
我没有回答，没有奶奶在我身边，我对任何的人都会不由自主的畏缩。
张奶奶继续凝视着我，半晌后才缓缓转开目光，然后没有任何言语就要离开。
我欲言又止，每次到了嘴边的话一直都未出口，看着张奶奶马上就要离开，我几次犹豫终于是把话说了出来。
“你……有……没有……看见我……奶……奶啊？”每次对待外人我都会张口结舌，不过这次的表现还算不易。
“没有！”张奶奶回过头回答干净利落。
“没有，可……是……奶奶和……你一起……出去……的。”我还是战战兢兢地指出了当中再明显不过的纰漏。
“没有可是，你奶奶她以后都不会回来了。”张奶奶恼怒的说道。
“为什么啊？”我天真的反驳。
“因为她死了，掉到山下了。”张奶奶破口而出。
“不会的，奶奶她不会死的。”我出口反驳，眼里却不自主的蓄满了泪水。
好像仅有的希望已经破灭，好像牢固的堤防突然决堤。
没有回答，张奶奶径直远去，完全不再理会我这个孩童。
我的泪水再也无法止住，看着张奶奶逝去的背影，我的眼睛越来越加模糊，然后我不管不顾，又继续回到位置上守望。
这一夜还是没能等到奶奶回来，我的眼泪从未停止，睡觉前我端来比自己还要大的洗脚盆，一个人默默地洗过脚，洗脚水是冷的，我用毛巾擦干脚底的水渍，手法笨拙而又费力。
洗干净后，我颤颤巍巍的把脚盆里的污水倒在门外，然后回到自己的房间，钳床叠被，做完这些后我独自瑟缩在了床榻之上。
我从被子里探出头来，注视着门外，眼圈内只有擦不干的眼泪，但我却希望奶奶会突然的出现，每晚睡觉前都是由奶奶照顾才睡下的，连日来虽然稍微的适应了没有奶奶的日子，但内心里还有着一种强烈的期盼。
奶奶不会没了，奶奶不会没了，反复念完这几句我又偷偷哭泣。
痛哭也是一件很疲惫的事情。
不知不觉睡着了，今天依旧没有吃饱，中午煮的生米饭还没有吃完，但我实在是吃不下去了。
睡梦中传来了悉悉索索的声音，仔细去听，我能感觉到是有人进入了我的房间。
进入房间的人好像特别的小心翼翼，他轻手轻脚的在我床沿四周走动，这时我屏住呼吸，深怕惊动了来人。
就在这个时候，我感觉到我的被子正在一点一点下滑，我无法掩饰恐惧，只能紧闭双眸，没过一会，我的被子彻底下移，露出了我原本还蒙在被褥里的脑袋。
年纪小经不起吓，我憋得小脸通红，但依旧还是死死的闭着眼睛，就好像正在做着噩梦，梦外面的我依然难受。
一只干涩的大手抚摸在了我脸上，然后停在了我的额头之上。
我再也无法安静，睁开了眼睛，露出了恐惧的眼神。
是奶奶，但是她是一个让我害怕的奶奶，在我面前的奶奶一脸尽是伤痕，那些伤痕依然新鲜。
“呃……。”奶奶想说话，但发出的却是一声怪叫。
我回应给她的只有哭，不停的哭，那时的我已经有了鬼魂的概念，因为过度恐惧，我的哭泣断断续续。
那只大手更慌乱了，她不停的擦拭着我眼角的泪水，嘴里更是呜呜不停。
心目中的奶奶形象已经荡然无存，这个满脸伤痕的奶奶看上去是那么狰狞，尤其是脸上的那些血迹，更是让我惊慌失措。
我不敢反抗，但哭泣的声音却越来越大，整个黑夜似乎只剩下我的哭泣。
奶奶不停的劝慰却是取得了这种效果，她变得更加慌乱，最后她明白了这种方法只会让我更加激动，然后她默默转身，片刻后就消失在了房间之中。
我又继续哭了很久，期间不忘盯着房门的动静，奶奶没有再回来，我的恐惧也在慢慢消退。
怀揣着忐忑而又惊恐的心情，我睡醒了又哭，哭累了又睡。
“奶奶真的没有了吗？”我不禁要问，但没人给我答案。
张奶奶的暗示还在，奶奶最晚的回来如梦如幻，天刚亮的时候，我从床上起来。
屋子里还是一如既往的安静，有时候这种过分的安静让我不寒而栗，我没有奶奶的日子里将变得毫无意义，奶奶没有我的日子也无法维基。
哭了一夜，我的眼睛此刻还有些红肿，我揉着眼睛向独立在外面的厨房走去，现在我要找些食物充饥。
刚走到厨房门外，就听见厨房里面传来了一阵喧天的声响，锅碗瓢盆彼此间碰撞的声音尤为刺耳，然后透过窗户，我看见了一道人影活跃在灶台之前，烟囱里源源不断的冒着滚滚浓烟。
这幅景象我再熟悉不过，多少个日日夜夜，奶奶就是这样为我准备早餐。
然后现实与幻想重叠，脑子里的幻想一点一滴消退，现实的场景又占据着我的视野。
身边站着的依旧是我熟悉的人，眼前这对父子重逢的一幕让我回想到了许多的事情，那些曾在梦中与奶奶生活在一起的片段不断的掠过我的脑中，这些片段虚虚实实，如梦如幻。
我还记得当时最后的结局，奶奶与张奶奶出门买菜，不小心两人双双失足坠崖。
七天之后，已故的张奶奶回魂而归，同一个晚上，奶奶凭借着自己的毅力回到了家里，虽然伤痕累累，但她侥幸逃出生天。
奶奶的伤势太重，几天之内无法开口，那一天我和奶奶抱头痛哭，没人能明白这份失而复得的亲情有多么的珍贵。
然后我能肯定的回答一个问题，这些片段并非是凭空而来，而这些片段之所以会反复的出现在我的梦里，或许是道听途说，或许也是亲身经历。
我将这些片段综合在梦里演绎，梦境中虚实参半，总是有天马行空的想象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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